謝臨雲不明白葉孤城為什麽會忽然提起這個。

她一臉懵：“我沒跟誰提起這件事啊, 當初阿九問我怎麽認識你的，我都只說是終南山下偶然碰上。”

葉孤城：“……”果然, 醉後說的話就不記得了。

他只能把那天夜裏自己被拉住之後發生的對話艱難覆述一遍。

覆述到一半的時候, 謝臨雲就忍不住擡手捂住了嘴；等全部講完, 她已然羞愧得想鉆入地縫了。

“對不起！”她尷尬地道歉, “我沒想到我喝多之後會說胡話……”

雖然準確來說, 她講的也不能算是胡話, 畢竟神雕贈花是真的, 葉孤城長得像個清冷美少女……也是真的。

“你放心, 我以後一定不會再提這事。”她認真保證完，又覺得這話聽著有點不靠譜，幹脆咬著牙補上一句，“酒我也會少喝, 不會再醉了亂說了。”

話說到這份上，反倒是叫提了要求的葉孤城有點不太適應了。

於是他也退了一步, 說其實也不必為此特地少喝酒。

“可我要是再喝多了跟人提這事, 豈不是有損你的名聲？”謝臨雲道，“畢竟長得好看也不是你的錯。”

葉孤城：“……”好了你不要再說了。

謝臨雲看他因為自己最後那半句話黑了臉, 才意識到她似乎又說錯了話。

她想再道個歉, 書房外卻響起了葉孤城貼身劍侍的聲音。

劍侍語氣急切，隔著門就直接通稟書房內的主人道：“城主，沈姑娘和九公子似乎起了沖突，您要不要去看一看？”

書房內，葉孤城和謝臨雲對視了一眼, 面上俱是驚訝。

這城主府內，只有一個沈姑娘，便是沈浪和朱七七的女兒，至於九公子，那更不用想了，除了阿九還能是誰？

可問題是，他們倆怎麽會起沖突？

“王憐花呢，他不在嗎？”謝臨雲率先轉身開門，一邊往外走一邊問葉孤城的劍侍。

“聽花園裏當值的弟兄說，憐花公子一刻鐘前出了城主府，似是答應了要給沈姑娘買什麽東西去，走得很急。”劍侍答道。

過了中秋，是飛仙島最熱鬧的時候，因為選在初夏季出海去波斯的商船差不多都回來了。

而白雲城內向來有趁這個時間額外開一個供各大商隊交換出海所得的集市，集市上多的是在中原等地十分少見的翡翠寶石，之前朱七七得知了這事，最近這幾日便一直在拉著沈浪陪自己逛這個集市。

他們的女兒反倒是對這些珠寶首飾沒什麽興趣，不太隨父母一起出去，更愛粘著王憐花。

王憐花要教阿九學武打基礎，她也就在邊上看著，有時候甚至還會跟著一起指點一下。

可現在葉孤城的劍侍說，她和阿九起了沖突？

謝臨雲怎麽想怎麽不放心，當即決定去看一看。

葉孤城作為此間主人，自是立刻跟上，與她一道去了花園。

城主府占地面積極廣，兩人從書房過去，一路穿過枝繁葉茂的花木和假山，竟也走了好一會兒才到。

謝臨雲原本以為，小孩子之間就算起了沖突，應該也不會太嚴重，可當她趕到那處，看到的卻是阿九躺在地上嚇得渾身抽搐的場面。

沈家的姑娘站在一旁，面色煞白，又不敢靠近，見到她和葉孤城找過來，立刻開始解釋：“我……我只是輕輕地推了他一下……”

謝臨雲和這小姑娘不熟，也自覺不是她的家長，幹脆沒說什麽，徑直走向阿九，準備先把他扶起來。

可令她驚訝的是，阿九連她都很抗拒，她剛一伸手，指尖碰到阿九的肩膀，阿九便抽搐得更加厲害了。

謝臨雲大驚，只能擡頭去問面色煞白的沈家女兒：“沈姑娘，你們到底起了什麽沖突？”

許是她問這句話時表情和語氣都太嚴肅，小姑娘還沒張口回答，眼淚就先滾下來了，旋即抽噎著答道：“我……我真的是輕推了他一下……”

“那你為何要推他？”葉孤城跟著問，“還是特地支開了憐花公子去推他。”

後半句話一出來，沈家女兒的眼淚淌得更兇了，道：“我只是、我只是覺得……”

“王憐花幹嘛這麽用心教他，說想收他當徒弟……還可能不跟我們一起回去了……”

謝臨雲：“……”

葉孤城也：“……”

沈家女兒哭著繼續道：“可我真的只是警告了他兩句，然後推了推他讓他讓開點路而已啊，很輕的！”

謝臨雲看她模樣不似在撒謊，再低頭看阿九，仍是一副受了大驚嚇的抽搐狀態，心中也頗不解。

就在她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個局面的時候，一旁的葉孤城忽然也跟著蹲了下來。

他眼疾手快地點住了阿九包括睡穴在內的幾處穴道，而後道：“先送他回房休息。”

謝臨雲看他打算抱阿九起來，忙攔住他：“我來。”

葉孤城：“？”至於這麽不放心我嗎？

“他一身塵土，衣服臟得很。”謝臨雲解釋，“葉城主素來愛凈，還是我來罷。”

她這麽說，葉孤城還真無法反駁，畢竟他的確有那麽一點潔癖。

不過沒等他說此時不必講究這些，謝臨雲便已一把抱起了阿九。

她倒是真不在乎這個，任憑阿九身上的泥水弄臟自己的前襟也沒有皺一下眉頭。

把人抱回房間，又脫掉臟了的外衣塞進被子裏後，謝臨雲才稍微松了一口氣。

沈家的姑娘沒有跟來，阿九被點了穴道睡著，侍衛們都在外面，正是說話的好時機。

葉孤城道：“他方才的反應，比起摔疼，更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很可怕的事所以在害怕。”

謝臨雲睜大眼，立刻會意：“你是說，他想起了在家被虐待的經歷。”

“應該是這樣。”葉孤城點頭，“我點穴的時候檢查了一下，他身上沒有傷，花園又是松軟的泥地，若光是摔了一下，不至於這般驚懼。”

而能讓他這樣驚懼的，除了他們今日剛得知的身世和家中經歷，怕也沒有其他了。

謝臨雲回憶了一下自己在那艘貨船上第一次見到阿九時的場面，覺得頗有幾分道理。

那時他被人販子追著跑，其實境況相當兇險，但他也並沒有露出驚恐的神情來，反而十分鎮定地將人引到她面前，成功地得到了她的庇護。

被人販子追都尚且能如此，那今天被沈家的姑娘說幾句推一把，就更不至於這般恐懼了。

應該就是像葉孤城說的那樣，創傷後遺癥發作。

謝臨雲想到這裏，不由得對這孩子更加心疼。

“不行。”她說，“若真是因為這場沖突讓他回憶起了在家時的經歷，那我決不能讓他再這麽跟著王憐花了。”

說到底，王憐花和沈浪夫婦還是至交，阿九若是跟著他，之後勢必還要跟沈家的女兒打交道。

沖突事小，可以解釋，可以道歉，但創傷後遺癥不是這麽簡單就能解決的。

“再過幾日，我便帶他回洞庭去。”她迅速有了決斷。

“好。”葉孤城親眼見到阿九在地上抽搐時的模樣，對她的選擇並不意外。

“南王那邊——”謝臨雲決斷完，語氣又遲疑起來，“也不知他會不會將阿九的下落告知太平王府。”

“不然我再寫一封信。”

“不，不用寫了。”她擡起頭，直迎他的目光，“兩刻鐘前，你才跟我說過，有些事用說的解決不了，那不如直接動手，這事也一樣。”

謝臨雲堅決道：“與其讓你反過來欠南王府一個人情，還不如隨他去，倘若他要告訴太平王，那就叫太平王來洞庭尋我說話，我倒要看看，他這個當爹的能有什麽底氣要兒子回去。”

葉孤城聽罷，沈默了片刻，道：“湖主與他萍水相逢，尚且能為他做到這個地步，實在令人欽佩。”

謝臨雲想了想，說：“我從前只是個棄嬰，若非遇上我師父，決計活不成如今這個模樣，可他撿到我的時候，與我也不過是萍水相逢非親非故罷了。”

這麽說著，屋外傳來了新的動靜。

謝臨雲定神一聽，發現是王憐花回來了，正被沈家的姑娘引著往這邊走。

她朝葉孤城使了個眼色，與他一起出去。

王憐花已然問清原委，也是一臉震驚，看他倆出來，忙迎上來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謝臨雲：“阿九受了驚嚇，現下在休息。”

王憐花想了想，道：“我那侄女雖性格有些驕縱——”

“小孩子不懂事，本也可以理解，你不必這麽著急解釋。”謝臨雲停頓了一下，“不過很顯然她並不喜歡阿九，就算是看在這一點上，我也不能放心把阿九交給你學武功。”

王憐花是個聰明人，自是立刻聽懂了這句話。

他說他可以讓他侄女來道歉，也會和沈浪夫婦一起好好約束教育這丫頭。

但謝臨雲仍然堅持：“人與人之間總有個親疏遠近之分，何況阿九今日受了這樣的驚嚇，你若真覺得他是個根骨奇絕的好苗子，那讓我帶他回洞庭教他槍法，豈不是更好？”

這話裏話外，只有一個意思——你比我弱多了，所以你走開，別跟我爭！

王憐花：“……”他還真反駁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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